我记忆中的校园暴力
最近微博连续曝光校园暴力的视频，引得舆论汹汹。人们惊呼：这些原本应该天真纯洁的少年，现在是怎么了？进而大骂教育部门教坏了孩子。教育部门莫名躺枪。
在这些人眼里，好像中学生应该像幼儿园似的：有矛盾你推我一下，下一分钟又分享棒棒糖去了。我怀疑，这些人是不是没经历过青春期，没有感受过社会的恐怖，以及暴力的神秘？
我的初中是在乡中学上的。学校坐落在距离乡政府驻地二里多地的漫洼里，周围都是庄稼地。这个中国农村最基层组织之一，我小时称为公社，上初中称为乡，现在称为镇了。
我刚去学校就感觉到，学校这个相对孤立的地理位置，却无时不受到乡政府所在镇街上的影响。因为在校外，有时候在校内，常常看到“社会”上的人闲逛溜达。
我们称他们为“社会”上的人，当然相对我们这些学校内的孩子。他们比我们大几岁，三五成群，嘴里叼着烟，穿喇叭裤，尖头皮鞋，骑摩托车。我们哆哆嗦嗦地在他们身旁走过，不敢正眼看他们，怕因为一个眼神挨揍。他们则抽烟阔談，偶尔不屑地看我们一眼。
对他们，我们既怕，又暗暗羡慕。他们自由，可以抽烟喝酒，不用上课，写作业，受老师管教。他们对于我们，是另一个不了解的神秘的世界。惧怕和羡慕的主要原因，当然是因为暴力。他们随时可以打架，动用拳头或亮出匕首，教训和他们校内的小弟兄有过节的人，或根本不需要理由的揍任何一个人。那时神州大地都受电影《少林寺》影响，对武力和暴力充满崇拜，每个少年心里都有一个成为少林弟子的梦。
我目击过一次他们打架，印象深刻，至今不忘。大概六年级的时候，下午课后我们到校外溜达，看到他们打架。其实不是打架，是揍人，他们在揍一个毫不还手的人。他们五六个人在路边，一两个袖手抽烟笑看，其余人踢一个在庄稼地的家伙。那可怜的家伙爬上路，就被踢到地里去。踢得满脸鲜血，可他还一声不发，执着地一次次爬起来，试图爬上路面。没人说话，整个场景诡异。我们远远看着，既恐惧，又紧张和好奇。有别的同学声称亲眼看到过他们拿匕首捅人，我听了吓得噤声，又有点遗憾自己没机会亲见。
不过很快我就有了一次近距离和这些“社会”上的人接触的机会。
那也是在六年级的时候，我13岁。当时有个社会上的家伙常到我们校园里去，骑着摩托，或步行，在我们教室前来来回回过。现在也不知这个家伙去干啥，也许去找他校内的朋友，也许只是为了趾高气扬耀武扬威一圈。那几年我们课间热衷玩一种推手的游戏。就是双方相对站着不动，俩手掌相抵用劲，先移动脚步者输。那天晚自习课间，我和一个同学玩。同学一推，我身子后仰，手本能一张，“pia~“，打在后面一过路人的脸上。我回头一看，正是那个整天在校内逡巡的家伙。我吓得魂魄飞散，他好像被这莫名一击完全打懵了，一分钟捂着脸没说话。我赶紧苦着脸道歉，低声下气百般过意不去。他回过神来，厉声叱骂，中间踢了我几脚。这个局面大概持续了十分钟。我和同学不停重复抱歉的话，他还是捂脸揉眼睛，同时应该在考虑如何处理这个突发事件。最后在严厉训斥我几句之后，他走了，应该是感觉对我这一个十几岁的怂孩子，没有发起一场战争的必要。他一走，我紧张的防线全线崩溃，魂魄归位，不争气地哭了。同学赶紧劝慰。我已经忘了那个同学的名字，不知他对我当年的这桩糗事还有印象吗？
就这样，在“社会”阴影的笼罩下，我度过了初中。几十年过去，许多次回家路过学校，都禁不住想：那些耀武扬威的家伙们现在怎样了。市场经济了，我想这样的人肯定早已不再炫耀拳头，转而利用暴力和恐吓优势，或包煤矿，或挖沙场，或干工地，发财去了吧。唯一知道结局的，是在初中聚会时听说的：一个当时在学校和社会都不可一世人物，多年前被人骗到长江船上，推到河里淹死了，死不见尸。